作者:WHOISOPERATOR
很久没有提到这个问题了,仿佛不说出来,它就不在我的生命里存在。我应该如何去描述它呢?
抑郁在我身上生长时,就像这藤蔓征服老橡树—这东西整个地裹缠上来,吸走我生命的活力,它丑陋,却比我更鲜活。它有自己的生命,一点点地让我窒息,排挤掉我的生命。
在我重性抑郁最糟糕的阶段,我知道有些情绪并不属于我自己,而属于抑郁,正如橡树顶端枝条上的叶子,其实属于藤蔓。当我试 图仔细想清楚这一点时,却感到心受到了禁闭,无一处可以伸展。我知道日出日落仍如寻常,却难沐浴一丝阳光。一种远比我强大的力量压迫着我,令我不断沦陷:起初我动不了自己的脚踝,接着无法控制膝盖,然后腰也绷紧扭伤,继而是肩膀缴械投降,最后我竟只能像一个胎儿般蜷缩,被这抑郁耗尽、压垮,而它甚至都不需要占有我。它的蔓须威胁着要粉碎我的 心智、勇气和胃口,碾断我的骨骼,曝干我的身体。它就这样拿我大快朵颐,直到再无残躯将它喂养。
我虚弱到无法让自己停止呼吸。那时我只觉永远都无法根除抑郁的藤蔓,于是我全部的想法只是,既然这样,就让我死吧。但它吸尽了我的能量,让我无力自杀,却也不夺去我的生命。我这树干正在腐朽,一度供养着那东西生长,而它如今已强壮到不会让树干倒地 ;它摧毁,又成为支持所摧毁之物的另一种力量。我蜷缩在床的最角落,被这只对我一人可见的东西撕裂、压碎。我向一个自己从未完全信仰过的上帝祷告,求一份解脱。我甘愿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,然而我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,连自杀的念头都无从成形。活着的每一秒都是折磨。因为这东西吸干了我所有的体液, 我甚至无法哭泣。我的嘴唇也干裂了。
我曾以为,一个人最痛楚的时候就 会泪如雨下,但最不幸的痛楚是在眼泪流干后入侵的干涸之痛,它堵塞了你一度用来丈量世界的所有空间,或是世界用来丈量你的空间。这就是重性抑郁的样子。我说了抑郁是生也是死。生的是藤蔓,死则是人自己的朽坏,是支撑这惨况的枝干的断裂。最先失去的是快乐。你无法从任何事物中获得愉悦。 这是重性抑郁广为人知的主要症状。很快,其他情绪也会被遗忘 :你所熟知的悲伤,正是它让你陷入当下的状况 ;幽默感 ;对爱的信念,去爱的能力。你的心智被反复过滤,直到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愚不可言。
如果你的头发本就不多,这时会更加稀疏 ;如果你的皮肤常常不好,现在也会更差。你甚至自己都能闻到身上发酸的味道。你失去了信任任何人的能力,失去 了被感动的能力,失去了悲痛的能力。最终,你干脆在自己的人生中缺席。也许是在场的某些东西夺取了缺席者本来的位置,也许是因为某些模糊黯淡的东西缺席了,才让另一些东西显现出来。无论是哪种情况,你都迷失了一部分自己,陷入了某些异物的掌控。而治疗常常只回应一半问题: 要么只关注出现了什么,要么只关注缺失了什么。但你既需要砍断重有千钧的藤蔓,也需要重获自己的根系和光合作用。药物治疗是在铲除藤蔓, 你可以感到这个过程的发生,感到药物在毒杀寄生的爬藤,令它一点点枯萎。你能感到重压在消失,感到枝条能渐渐恢复原有的弧度。在去除藤蔓之前,你甚至都无法思考失去的是什么。
但即使除掉了藤蔓,你可能也只剩下些稀疏的叶子和浅根,现有的任何药物都还无法帮你重建自我。没有了藤蔓的重负,枯枝上稀疏的叶子也能开始接受最基本的养分。但这不是 良好的状态,也不是强健的状态。
在抑郁期间和抑郁之后重建自我的过程, 需要爱、洞察力、工作,以及最重要的—时间。